6.
日本拍攝部分
311海嘯時，受災最大就是日本的東北部份。我從網路上找了許多的資料，也透過Googlemap，預先把日本東北的災區先勘景了一次。
我一開始曾經考慮用後期的方式，重建整個災區，回到海嘯時的模樣。但工程很浩大，另外畫面也和整個片的調性似乎不搭。
有一艘貨輪，因為海嘯被沖入陸上，離海邊非常的遠，無法輕易的將其運回海上，構成了一幅怪異景像。我本來想用它為背景，然而當地居民，因為每每看到貨輪，便不斷的重複感受海嘯的恐怖。居民公投讓船消失。在拍攝前幾個月，船被解體了，只剩下一片空地，所以這個地點也不行。
（宮城縣氣仙沼市的大型輪船，已被拆除，圖片來源: http://www.japan-guide.com/blog/recovery/121012.html）
大多的地區，在災後都整理過了。少數地區因為嚴重的輻射汙染，還保留著海嘯當時的樣貌。但這樣的地區，我們也無法進去拍攝，因為有安全性的問題。
我們能夠拍攝，最符合現狀的，就是一片空蕪！但空曠的地方，會不會失去了海嘯戲劇化的影像張力呢？
我思索了一陣子，發現我們真正需要的，便是現在這種空蕪的樣子。這樣才能與片子原來孤寂的調性相合。另外這真的就是現況，片子在這裡應該要寫實。
最後我搜尋仙台附近，看起來既空蕪又還保留一些居住過痕跡的地點，考慮了空拍的動線和安全性後，我開始了聯絡的工作。
（原本希望飛行的路線長達一公里，後來考慮到現實的一些狀況有所修改）
負責仙台部分拍攝的單位，叫作『仙台電影委員會』。他們是個熱心的單位，但卻沒有人會講英文。感謝老天，電影委員會的對面有家公司，裡面有個小姐會講英文。於是乎我們的溝通都透過這位素未謀面的小姐。
電影委員會的辦事員早坂健先生其實年輕又積極，要不是語文的問題，我們應該可以更多的互動。他在七月26號先到了Googlemap上的地點拍了一些照片，確認當地現況與我們想像的差異不大。
日本的規矩很多，所以就算在路邊拍攝，仍需要到警察局申請許可，更何況這次我們還涉及空拍。於是電影委員會指定了一個協拍單位（Onuma Planning Co., Ltd. 的大沼敏男先生），幫我們處理所有的文書作業。結果這家公司的老闆英文也不太理想。很多時候，我猜他的電郵應該是日文直接用Google翻譯翻成英文的結果吧？
From: 大沼敏男
We are delighted to be working shooting in Sendai you.
We are able to work and matter of the vehicle in Sendai,
with permission of the police, and for coordination on shooting.
Today, staff that can English is coming to the office.
I will let the phone to you.
We call 15:30 to 16:00 in Japan time.
My best regards
有點嚇人的翻譯。結果那天也沒接到電話。因為堵車，翻譯根本沒來！所以事情其實又耽擱了好幾天。
阿威的太太千葉江里子，是道道地地的日本人。但她能說漂亮的國語，甚至廣東話。連絡的過程如果真的卡住，就會請她幫忙。空拍的團隊也是她父親介紹的。原來江里子的父親千葉真一先生，在日本是個攝影師，因而認識空拍的人員酒井先生。所以空拍部分的聯繫，算是比較順暢的。
經歷了許多 “Lost in Translation”的過程，甚至出發前三天，其實我都還不太確定到底事情辦得如何。最後還是找了隔壁公司會英文的那位小姐，而才知道協拍的公司已經辦完成了所有的手續，只是沒有給我一封確認的電郵！我猜大約還是卡在翻譯的問題上。
（感謝Google，讓我們從台北，東京和仙台三地的人可約見面點。這家7-11是當地車輛的一個休息站）
我，瓊文，Ming，阿威，麻梨子！一行人終於坐上了飛機往東京飛去。麻梨子的母親在東京機場迎接著她，憑藉著跟麻梨子的交情，我們到了日本就放空，讓麻梨子當導遊帶著我們，買較便宜的地鐵票，買到仙台的新幹線車票，還帶上了日本鐵路便當。
（麻梨子和母親在東京成田機場）
（與阿威一家人約在新幹線月台）
日本鐵路便當是冷的，但一上車，大家還是啃得精光。
到了仙台，已是下午時分。天開始下雨！我們走到下榻的飯店。東西放妥後，就去租車。小張立即從左駕變成右駕。一行人往海邊去。因為我們已經跟攝影和當地協拍公司，還有電影委員會的人都約在災區附近一家新開的大型便利超商見面。
（這台Toyota mini van, 讓小張有換車的衝動）
（車上有導航，只是都是日文）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我其實頗擔心明天的空拍。轉了幾個錯彎後，我們終於找到對的路，到了現場，發現所有人都到了。路旁有三台車，八九個日本人站在雨中，打著雨傘正在等著我們。
我必須說當下有點感動。畢竟這麼小的案子，弄得好像頗慎重。但這就是日本人的工作態度吧？事情不論大小，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我們順利的找到了Googlemap上面我自己屬意的地點。與Ming和空拍單位討論後，我們找到了明天正式拍攝的位置。
（第一天仙台海邊現場，左至右電影委員會早坂健，麻梨子，空拍組酒井隆史及石井啟吾，阿威，橫山一隆）
（現場和Google的照片差異不大，都是一片荒涼）
（當地因海嘯造成一千多人喪生。居民豎立觀音像，撫慰著受傷的靈魂）
（一旁受難者紀念碑，可以發現上面大多是老年人）
當天晚上，我們先請攝影單位吃一頓。畢竟他們從東京開車過來，也是相當辛苦。空拍大哥原來是個ENG攝影師，但喜歡空拍，最後離開電視台，開創了自己空拍的事業。
（請日本空拍人員吃晚餐）
那家店生意很好，但他們點了一道菜讓臺灣的組員都無法下嚥。就是活魚的生魚片。只見得活魚身體被切開，它因為冰塊而短暫失去知覺而任人吃著它的肉。當冰塊融化，魚感受到身體的痛楚開始掙扎，日本的食客竟然哈哈大笑。
我無意批評各地文化，但這樣的美食，對來自臺灣的我們來說，太過沉重。我甚至覺得海嘯難道就是某種因果的業報？當下只能暗自祈求這魚的苦難早點結束。
飯後，我說出對天氣的疑慮。以臺灣的方式，我們打算早點到現場，在見機行事。然日本組員卻老神在在，並且秀出手機上的天氣圖，說九點天放晴。我們應該九點到現場。
現在臺灣天氣的服務也是如此。但在2014年，我們還真的開了眼界。更何況預報可以準確到專業拍攝都相信。這點真的佩服。另外，這幾年颱風預報，臺灣這裡喜歡比較日本和美國報的差距。就我觀察好像還是日本的準些。
第二天八點多，我們到了現場。天氣真的放晴了！協拍單位找了一位加拿大外籍翻譯。但這位兩百公分高的大個子（Nicholas Hunt）只能日文翻成英文。好險大多數的溝通都算順暢。如果有些真的加拿大人也不太理解的，我就還是只能請麻梨子幫忙了。
（第二天放晴了，但空拍機卻飛不起來。左到右：酒井隆史，橫山一隆，小張，Nicholas，阿威，Ming，我，大沼敏男，早坂健）
第一天第一個狀況是，空拍機無法飛起來。後來弄了半天，空拍機終於離地，但卻無法正常錄影。
我們一開始覺得很納悶，日本人不是很專業的嗎？怎麼搞得？但也沒納悶太久，因為原因很明顯。原來臺灣如果到野地拍片，都會焚香與四方神靈打個招呼。但日本並無此習俗。一到現場就立刻開始工作。一般場所或許沒甚麼差別，但這個地點因海嘯而有一千多人喪生。而我們就這樣粗魯的打擾他們，確實不應該。
為了紀念罹難者，一旁建了一個觀音像，並將受難者的名字刻在一面牆上。我與瓊文當下立即到一旁的觀音像前默禱，我們誠心說明我們的來意，除了對驚擾感到抱歉，也說明這部片就是用來紀念這個災難的作為等等。
心念才送了出去，遠遠的就聽到日本空拍組的大喊 “可以拍了＂。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玄妙，但又這麼合情合理。
（拍攝時所有人躲在牆後面，避免穿幫）
（小張躲得很專業，可順便休息）
（麻梨子測試時撐著一把紅傘，非常顯眼。右後遠處的活動中心，是海嘯時唯一的避難處）
接下來的情況是：我們的攝影師想，都說日本團隊很專業，我們來試試他們有多行。而日本的空拍組想，臺灣來的獨立製作，會不會都是一堆草包？
在彼此沒有合作過的前提下，一開始雙方似乎都在測試著對方。攝影師故意讓他們從兩個樹枝中飛出測試他們的技術。而他們的車輛故意停在畫面裡，要我們用後期修掉。
經歷了幾個互相惡搞的事件後，雙方終於搞懂對方的需求和立場。真正好看的鏡頭才開始出現。溝通之下，日本組員終於火力全開，三位一體，運用軍隊復述動作的方式，終於飛出了非常好看的鏡頭。
（拍到的檔案，直接到電腦裡播放，確認檔案完整）
（小張準備的超商午餐，在這荒涼的地方還有東西吃，頗令人感動）
（空拍完成畢業照，感謝所有的人，感謝天，並祈求受傷的靈魂都能找回平靜）
下午，送走了空拍組。天空的烏雲又開始聚集，天一片灰，但並沒有下雨。
我們拍攝麻梨子的特寫鏡頭和空鏡。這裡的地，因為被海水浸泡過，已無法種植。
（雖然只是簡單的拍攝器材，但Ming的鏡頭美學卻表現無遺）
海邊一整排的大樹，約莫三四層樓高，大多攔腰斷裂。可以想見當初的威力有多大。海嘯時，這一帶水淹十米深，當地的一個活動中心樓高四層，屋頂變成附近居民唯一的避難點。能逃上那屋頂的，都看到圍牆外已完全被海水包圍。這個活動中心變成一個海上孤島。好險水未再升高！
（海邊的大樹還保留著被海嘯折斷的狀況）
（站在災難現場，麻梨子深刻的演出令人動容）
看著眼前的廢墟，麻梨子的表演直接而哀傷。遠方的雲壓得低低的，就如同角色內心永遠無法抹去的黑雲。
終於拍攝完成了。
（終於殺青啦，麻梨子立刻恢復調皮的本性）
那個晚上，我們好好的在仙台吃了一頓。＿
（仙台車站附近壯觀的排班計程車，完全不會亂喔）
第三天，我們在仙台度過了一個早上的假期，這個原來是伊達政宗的城堡，但因戰亂都已無存。靜謐而現代的街道，總讓我想起是枝裕和。
中午過後，我們抵達仙台機場，直接回台北。
這裡也曾經因海嘯關閉，二樓的登機處的窗外，曾是一片汪洋，飛機到處漂流！
再次感謝江里子和仙台電影委員會的幫忙，讓我們這個小成本的電影，能夠有更大的視野。
仙台拍完了，只剩下綠島的空拍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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